Moka

*一个已经和叶修交往的小蓝回到叶修离开嘉世的那一个晚上的故事

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下，一点点一点点地堆积起来。一地柔软的白，人踩上去，还会有一个浅浅的脚印。

这样的黑夜很静，灯光的暖意都被那幽幽的白色吸了去，在雪地上映出冷戚戚的颜色。偶有的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在如黑洞般空寂的街道上显得寂寞极了，那声响在冰冷空气里弯折了千万遍，最终淹没在细微的落雪声中。

叶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等他回过神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觉得有些冷了，将手放到嘴前哈了口气，白气飘在眼前，遮了眼睛，他搓搓手，又哆哆嗦嗦地重新将手塞回了口袋。

叶修的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放着他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太多的东西，说没就没了，就和他走的这段路一样，等他回过头来，什么都没了。这白幽幽的世界，倒与那虚无有几分相像。

要是这雪能积得厚点，从最高的地方掉下来的时候，也不至于会那么疼。

可叶修这种人，就算摔得再惨，也不会龇牙咧嘴地在这儿叫骂。不仅如此，他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就算有，也被他死死地压在心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份委屈与失落。

天空阴沉，看不见半颗星星，那黑暗染了空气，平添了千万倍的重量，要叫人喘不过气。一黑一白的两块世界对比鲜明，反倒显得有些诡异。黑夜与雪地的界限却又模糊，那一条线闪着幽光，随着风还能浮动两下，像篝火，却又脆弱得叫人觉得它下一秒就该被风吹灭了。

冷风刮得叶修脸疼，他的眼睛也被吹得干涩，叶修用力眨眨眼睛，身后的路灯也跟着他闪了几下。

叶修听到除他的以外的第二个脚步声。雪被踩下去时会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片几乎诡异的安静中倒显得纤柔，挠得人耳朵发痒。

叶修停下脚步，眯了眯眼。不远处，一个青年正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悠悠地朝这边晃过来。

叶修刚经历所谓的背叛，就算仍面挂笑容，内心也被砸了个不小的窟窿。那份空缺可能要过很久才能填上，叶修品味着这份空荡荡，尝出了几分孤独，情绪将他整个人罩住，让他觉得离任何人都好远好远，直到那青年走到他眼前，他都没抬眼看看那青年的模样。

反正看谁的脸都是看不清的。

那青年在他的不远处停了下来，叶修先是看到他被雪浸湿了的靴子和有着点点水渍的牛仔裤——那青年就直直地站在他的前方。叶修抬眼，看到一张有些茫然的脸。

青年的头发已经有些湿了，有几撮甚至黏在了脸上。一头的黑发衬得青年更白了。叶修觉得这青年的长相像是黑夜与白雪，直到他对上青年有些惊讶与困惑，但却澄澈通明的眼眸时，他觉得这青年就像这个世界。

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但每个人都还要走自己的路。

青年挡在叶修面前，显然是有事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从兜里伸出来，摸了摸后脑勺。他大概是走得挺久了，耳朵通红，手也被冻得没有血色。可看他方才慢吞吞的样子，也不像是急着赶路，倒像是在等人。

青年一笑，风就灌到嘴里，冷得他牙齿直打颤，有些发青的嘴唇也抖了起来。青年就这么开口了，声音也有些发颤：“那个，我好像……呃……迷路了。”

叶修挑眉，年轻人撒谎的技术也太差，但他并不戳破，说道：“哦……那你要去哪儿。”

青年有些泄气，眉毛一下子耷拉了下去，说道：“兄弟，抱歉，刚才骗你的，其实我不知道应该去哪儿。”这是真的，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几年前还遇到了尚未认识自己的男朋友这种离奇的事。他突然来到这儿，手足无措，直到他看见叶修，才感觉这一切并不是没有道理。

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之类的话许博远从不信。原因在于叶修，那个人穿越一切的不可能，在跌落后一步步重新走上那个最耀眼的位置。就算真的有命运，那也不过是被叶修这种人踩在脚底下的一个变数罢了。

“那真是巧了，”叶修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叶修看向青年，对方却用一种有些古怪的眼神望着他。但那眼神绝无恶意，不仅没有恶意，还让叶修觉得暖乎乎的。

青年自顾自地转了个方向站到叶修身边，提议道：“不如一起去吃个夜宵？”

“行啊。”叶修回答，身边的青年似乎能无视他身上散发的强烈冷感，毫不避讳地与他接触——像是直接在与他的灵魂对话。叶修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好久了。

叶修这一辈子遇到过太多的人，可绝大部分都只有灰灰的影子，他能记住的脸也只有那几张。他还能想起那些人喜怒哀乐的表情，那些人的声音，就算他们已经不在身边，就算他们与叶修已经相隔好远。叶修觉得脑袋胀胀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能想起身边青年的所有表情，可他一移开目光，青年的面容就变得模糊。

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样，配上这孤冷奇异的夜景倒也相衬。

“不过我身上没钱。”叶修补了一句，心中莫名的熟悉感压倒了那份奇妙的感觉。

“没事，”那青年爽快道，“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我请你。”

两人肩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虽说是初识，却没什么隔阂。身后的影子也成了双，终于显得没那么孤单。

两人没说太多话，只是交换了姓名。

一个叫叶修，一个叫许博远。

两人走了挺久，街上才逐渐有了行人，冷风似乎也没那么锋利了。人渐渐多了，灯光开始明亮起来，那雪地反射的光不再清冷，在嘈杂起来的人声中变得柔和。

不过是过客，叶修闭眼，耳边却回响起青年的声音，他说萍水相逢也是缘分。那么天真，和刚出道的自己似的。

叶修笑话自己的感伤。

“挺冷的，不如我们吃馄饨吧。”许博远指着路边的一家馄饨摊，摊主刚好倒了一打生馄饨进锅，沸腾的水静了下去，热气却还在蹭蹭地上冒。看起来就暖和极了，在这大冬天的确是一种诱惑。

叶修答：“你请客，你做主。”

青年笑，拉着叶修找了张桌子坐下，叫了两碗馄饨。摊主吆喝着应了声，又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馄饨下锅。

许博远咽咽口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小动作将叶修逗笑了，许博远有些不好意思，便瞪了他一眼。叶修一愣，这一眼中分明有种撒娇的意味。那份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又上心头，痒痒的，暖暖的。

摊主很快就捧着两碗馄饨上桌了。许博远迫不及待地捞起一个馄饨，呼呼地吹了几口气便往嘴里塞，而后又被烫到，一边张开嘴呼气，一边用手扇风，脸烫得皱到一起，额头都冒出了点汗。

许博远终于吞下这一口，回过神来才发现叶修一直盯着他看。

“你不喜欢吃馄饨吗？”我记得你可喜欢了……许博远心里纳闷，看着叶修碗里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头还整齐地撒着一片绿油油的葱花，看起来诱人极了。

“喜欢的，尤其是这种白吃的。”叶修笑，低头开始吃馄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盯着许博远看了这么久，他被孤独感包围了好久，终于有个人破开那一切站到他身边，可那个人却是个过客。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人在身边真好，那份孤独的苦痛与空虚被补上了一点，可他却觉得有另一份失落出现了。

叶修正吃着，对面的许博远却没了动作。叶修抬头，却看见青年有些苦涩与心疼的眼神，在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青年的眼里便只有一片温和的笑意了。

叶修都怀疑自己今晚的眼神出了问题。

许博远可能是方才被烫到的缘故，眼圈也有些红红的。他放下筷子，缓缓开口道：“叶修，我有一件事想讲。”

叶修也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回答道：“好，你说。”

许博远见他突然正经的模样，赶忙摆摆手，然后垂眸坐好，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我想他一定很孤单。”

青年的声音温润，却能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屏蔽掉叶修耳里其他的一切声音。那一瞬间，他觉得他只能听到面前人如泉水呜鸣般的声音，像电流蹿过他的大脑，蹭出一片火花。

“我很后悔那时候我没有在他身边。可我现在和你一起，能不能算陪过你了？”许博远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丝询问。

叶修点头。

“那就好，”许博远嘴角一弯，“那一定也会有人陪着他。”

叶修有些失神，尔后又笑了出来，说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那是，”许博远哼哼地说道，“我可受欢迎了，一个游戏打的特别好的人也喜欢我。”

“哦？有多厉害。”叶修问。

许博远抬头，咽下嘴里的馄饨，眯了眯眼，直视着叶修，缓缓说道：“全世界最厉害。”

若说初见这青年时那微妙的情绪只是一丝小小的电流，那这簇电流现在一定长成了一汪初融的泉，温热的泉水不断从心口涌出，溢满了整个人。

叶修对青年的话不置可否，笑了笑，低头吃馄饨去了。

夜色更深，来往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叶修，”许博远叫了声，“其实我是辛度瑞拉，时间到了就要走了。”

叶修被逗笑了，也不多问，便说：“那你先走吧，有空再联系。”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连手机都没有，下一句话也就说不出口。

可许博远却像是了然似地朝他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叶修，我们还会再见的。”叶修对于眼前的人有种莫名的信任，见他眼神真诚而温热，竟觉得喉咙有些哽塞。

叶修微笑，应了声：“好，一定。”

青年摆手，往黑暗深处走了去，往前走了几步又不忘回头看看灯光笼罩下的叶修，朝他挥挥手，大喊道：“下次要请我吃馄饨！”，见叶修点头，才往前走了去。没迈几步，叶修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叶修呆呆地望着对面还在冒着热气的馄饨汤，才敢确定这并不是一个梦。

叶修有些释然地叹了口气，吃完了剩下的馄饨，伸了个懒腰，大步流星地迈到冷风里去了。